2021年5月,三星堆遗址四号祭祀坑出土3件铜扭头跪坐人像,大小、造型一致,通高29.9厘米,身体略向左前方倾斜,头微颔并扭向身体右侧,年代大约在商代晚期,人物形象逼真,刻画细腻。据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《三星堆遗址四号祭祀坑出土铜扭头跪坐人像》一文介绍,铜人头部的盘发向上梳理,被一块有纹样的“宽带状的长条状织物缠绕而上,可惜头发上端折断不存,已无从得见全貌。”此外,头像额部还有一条被称为“系带”的织物。两条织物的功用为何,当如何命名?对于解读该铜人的性质,至关重要。
《礼记·内则》记男子每日早起梳洗、穿戴的流程以及饰物云,“鸡初鸣,咸盥、漱,栉、縰、笄、总,拂髦、冠、緌、缨、端、韠、绅”,孔疏云:“此经所陈,皆依事先後。栉讫加縰,縰讫加笄,笄讫加总,然后加髦,著冠。”縰,同纚。简言之,先栉发,再加纚,挽成发髻后再插笄固定。女性发饰亦有纚,《仪礼·士昏礼》云:“夙兴,妇沐浴,纚、笄、宵衣以俟见。”《仪礼·士冠礼》冠礼三加,纚则为必备之饰物。惟有丧事要去纚,《仪礼·士丧礼》“主人髺发,袒,众主人免于房”,郑注:“髺发者,去笄纚而紒”。足见纚在日常生活中为不可或缺之物。
纚的色泽与形制,《仪礼·士冠礼》说是“缁纚,广终幅,长六尺。”缁,黑色。纚,《说文》云“冠织也”,是专为冠冕而做的织物。缁纚,即黑缯,其宽度为“终幅”,终是充、满,即完整的一幅,周尺为二尺二寸;长度为六尺。纚的规格取一幅宽、长六尺的理由,郑注说“足以韬发而结之矣”,即大小宽窄适用于所有人。贾疏将六尺之长与人的身高联系:“人之长者不过六尺,纚六尺,故云足以韬发。”贾疏以为人高以六尺为极限,故纚长六尺。《说文段注》云:“冠织者,为冠而设之织成也。凡缯布不须翦裁而成者谓之织成。”“此纚盖织成。缁帛广二尺二寸、长只六尺,不待翦裁。故曰冠织。”段玉裁认为,缁纚是一种尺寸较短、可直接用于冠弁的制成品,似与身高无关。
纚如何加于首?经无明文,郑注说是“韬发而结之”。韬,从韦,舀声,《说文》说是“剑衣”,即藏剑的革囊。韬,经典或作縚,《仪礼·士昏礼》“姆纚笄宵衣在其右”,郑注:“纚,(图1)发。”而《经典释文》云“本又作(图2)”。胡培翚《仪礼正义》引阮元《十三经注疏校勘记》,指韬与(图1)“二字音义相近,故古多通用”;“(图2),本训滑,因弢而转为(图2),从省也。(图1)则弢之俗字”。胡培翚以(图2)为弢,引《说文》弢为“弓衣”之说,将(图2)与韬混为一字。如此,凡以物入囊,均可称韬;纚的形制当如囊,韬发,即是将头发尽入其中。段氏又说“《集释》作韬,与严本同,不误”,由此从文本上断定“韬”为韬发之本字,将郑注所謂“韬发而结之”,断定为“囊发”。贾疏:“既哈希 HASH云韬发,乃云结之,则韬讫乃为紒矣。”
绝大多数学者对郑贾之说保持缄默,然犹有学者质疑,如《内则》孔疏似已注意到郑注的问题,故引卢文弨对纚的解读,“所以裹髻承冠,以全幅叠而用之”,并云“未知孰是,卢说为优”。卢说与郑注截然不同,认为纚的作用并非韬发,而是“裹髻”,目的在“承冠”;裹髻的方法,则是“全幅叠而用之”,即是将纚折叠至合适的大小,然后裹于髻上。孔疏显然倾向卢说。郑注称纚为“今之帻梁”,其制后世犹有遗迹,如《急就篇》卷三“冠帻簪簧结发纽”,颜师古注:“帻者,韬发之巾,所以整嫧发也。常在冠下,或但单著之。”《扬子·方言》:覆结谓之帻巾。《广雅》:承露帻,覆结也。上引诸说,皆以帻梁为覆髻之物,卢氏质疑“韬发”的合理性,不为无稽。
郑云,缺读如《诗·小雅·頍弁》“有頍者弁”之頍。頍字何义?毛传:“頍,弁貌。”以頍为形容弁的样貌的副词。万斯大、吴廷华、蔡德晋、盛世佐等认为,頍乃“缺”义,指冠后左右有缺,不相连续,并非别有一物(《仪礼正义》)。然《士冠礼》中,缺项是与青组缨、缁纚、皮弁笄、爵弁笄、缁组纮等同置于同一箧中,实有其物,不可能是虚字,故郑注认为,頍是专用的饰件名。頍在东汉已失传,郑玄据汉代尚存的卷帻的用法做了推测:“頍,围发际,结项中,隅为四缀,以固冠也。”贾疏:“明汉时卷幘亦以布帛之等围绕髮际为之矣。”依郑注,頍的著法,是用布帛或革条沿发际从额前向左右后侧围绕,最后在项的中部打结。可见,頍的基本作用,是将发际线与鬓角附近小股散乱的头发压住,这显然有妆容的考虑。
上古中原先民,无论男女,一生均不剪削头发,各地处理头发的方式主要有四种:一是披发,即任其自然,不作任何处理,《论语》所说“披发左衽”之四裔,即属此类;二是断发,殷周之际,周太伯所往之荆蛮(后世称“吴”)即有“断发文身”之俗;三是梳成若干条辫子,今非洲、亚洲等地犹有保留此类习俗的民族;四是盘发,此为秉持“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,不敢毁伤”(《孝经》)的理念的中原之民所独有,方法是将头发向上梳理、再缠绕挽成发髻,然后插入簪子固定。至发明冠冕后,又将冠冕加在发髻之外,再用簪子将两者固定在一起。